星期四, 3月 10, 2005

轉載:失敗的閱讀及其他 (2005.3.10)

按:閱讀與愛情一樣,可以是成功的,可以是失敗的,當中沒有絕對的答案啊。東西越簡單,越容易被芸芸眾生遺忘,閱讀便是一例了。人在美國的昆布兄,架設了一個blog站『閱讀與書寫』,字裡行間充分流露出一位優秀讀者的睿智和體會。他在2月26日寫的〈失敗的閱讀及其他〉,道盡了千千萬萬位像我這樣的讀者的心情。讀罷著實感同身受,幾近遺忘的悸動,在一瞬間全都回來了。真的很感動噢,感動得幾乎從不轉載他人文章的我,失去了拒絕轉載的理由(畢竟言之有物的好文章委實太少太少了)。現在本站幸獲昆布兄親自授權轉載他的〈失敗的閱讀及其他〉,以饕一眾好讀的bloggers。在閱讀的過去之後、未來之前,以抽離肉體與精神的客觀視角,審視並反思自己的閱讀方向、空間與習慣,對愛好閱讀的你我他來說,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啊。我如此深信。

〈失敗的閱讀及其他〉
文/昆布

讀書是個漫長而複雜的經驗,有點像從事自助式的長途旅行一樣。

許多的景致都是未知,有時候美景出現的時刻,幾乎令人目不暇給,你怎麼紀錄留影,都無法全盤吸收,最好的方式就是舊地重遊。有時候旅程也會單調乏味,才逛了幾圈就沒什麼看頭了,膚淺而庸俗,這通常都是受了商業手法的欺騙。風景也有十分晦澀的時刻,有時候你盤旋輾轉,在原地徘徊踏步,就像陷入迷宮一般,久久無法往前。

閱讀不是參加旅行團,通常都必須隻身探險,所以失敗的經驗自是無可避免。失敗的經驗也是種類繁多。好高騖遠是我的通病,看見某些響亮知名的著作,就想尋幽訪勝,結果卻無功而返。這其間有不少部分是我對自己能力的錯估,也是預備功夫不足。

如果那本書是個高大嚴峻的堡壘,通常還沒爬上攀牆的樓梯,我就已經墜樓身亡。於是那本書可能就如此慘遭擱置,轉眼之間就是許多年。將來如果能重新回頭鑽研,經過了時間與經驗的累積,應該會有全新的發現。

另有一種常見的挫折,就是心有旁騖。我想真正的原因是目標不清楚,或者說根本沒有決心,只是想走走看看,結果還沒見到奇景,我的心已經跑到路旁的景致去了。走馬看花的結果,通常也會空手而回。

我想起天路歷程裡的故事,天路客在旅程中遇見不少同伴,他們也都期盼完成他們的旅程,但是那些擬人化的人物都有各自性格的弱點,第一個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『善變』,他們途經憂鬱潭,結果不小心陷入泥沼,在一陣掙扎之後,善變就走不下去,乾脆打道回府了。讀書雖然可以隨興,但是仍要心無旁騖,認定目標,才能抵達終點。

還有一種就是囫圇吞嚥,消化不良。當然主要的原因就是貪婪,為了趕上當時流行的時尚,證明曾經到此一遊,我也趕時髦讀幾本當紅的書。但通常沒什麼收成,只留下幾個名詞,看完就忘。結果我用力回想,也擠不出什麼東西來。

即使消遣的書,要讀出點門道,也不能太快(天才或喜歡速讀的人例外),至於堅硬的磚頭更是快不得,否則就會不知所云。我資質魯鈍,書讀得太快,等於沒讀。所以這些年來我讀書的速度,雖不是慢條斯理,也總是比較小心緩慢,雖不能讓美景盡收眼底,至少還能在需要的時刻讓記憶重現。

讀書不求甚解,有時候是一種美德,有的書籍或作者本來就很晦澀,無論我們多麼用功也無法全懂,因為作者的企圖就是如此,難懂恰好是一種必要的美感。但有些書不求甚解,等於無解,那是力有不逮,表示讀者力不從心,所以這種說法有可能成為脫辭。

當然還有另一種興歎,是讀者與作者共同的苦惱。如同聖經說的:『著書多,沒有窮盡;讀書多,身體疲倦。』

寫的人奮力寫作,無論是為了出名還是為了抒解胸中的快壘,讀的人也停不下來,無論是為了求知還是出於職業的必須。我們拼命和時間與出版賽跑,但速度永遠跟不上,不論有無資訊的焦慮,我們經常只能望書興嘆。我們的時間、財力都有限,但是購書、藏書的渴望並未消減,於是眼見書籍不知不覺日益增多,逐漸在家中形成災難。不搬家還勉強塞塞擠擠,真的搬起家來,才會領教書籍黑暗沈重的勢力。曾有一次有人告訴我說書籍比棺材還重,這話果然不錯。

也許只有一種得解說的途徑:忍痛割愛。或者那一天災難來臨,才能處決這個讀書人快樂的憂患。

我們訪問一個全新的地區,難免迷路,尤其是那種暗巷交錯,或黝黑複雜的森林。如不能按圖索驥,也必須在路程之間留下記號,才不至於全然失迷,至少不會困死在林間。因為這些紀錄的牽引,有時候還能曲徑通幽,探得美景。

這些年來,我在閱讀上能有些美妙的領會,大多是從學習做筆記得來。以往,我多數是在讀完了書之後,才在日記本上記錄一點心得,雖然行蹤膚淺,可是因為有跡可尋,我才得知當日身處何地。而那些記號正是成長的軌跡,就像以往我們測量自己的身高,在牆上做記號一樣。

紀錄對我而言,不只是幫助記憶,也是促進消化,更是一種提醒。

早年我通常都是讀完了整本書,才在書末留下讀完的日期,但是那些讀不下去的或遺忘的書,只好讓它閒置良久。但近年來,我倒是漸漸摸索出一點路徑。這也是逐漸養成的習慣,不管同意不同意作者的觀點,我通常會在書上書寫、畫線、註記一番,無須等讀完整本書再重新回顧,通常剛閱讀時的印象最新鮮深刻,雖是浮光掠影的評述,但總也有助於綜觀整本書的思路。然後幾乎是在每一章或每個休止的地方記下日期,如此就能知道整本書共花了多長時間讀完。

誰都不能否認,閱讀是一件快樂的事,但同時也是艱困的事。閱讀失敗有一部份的責任,並不在讀者。因為我們難免會遭遇蹩腳的風景,錯亂失序,單調乏味,像我讀過的恐怖譯本。寫作的人也有荒腔走板的時刻。然而風景奇險,甚至帶著歷史與文化縱深的古蹟,若觀賞者沒啥風雅,也不具備足夠的領悟力,那也是令人扼腕的事。

最近讀到一篇Nadine Godimer寫的文章,講她十七歲時在非洲一個礦區小鎮閱讀Marcel Proust的經驗。她說Proust書中陳列的那些貴族世系的關係,對她而言雖然藐遠陌生,但是書中所展示的家族的習俗與道德觀:母子之間表達情感與行為的方式、友誼在社會關系中的地位、日常生活中的飲食與來往的方式等等,卻是她熟悉的。這些都是在一個中產階級的經驗中呈現的脈絡,所以她能在閱讀之間產生適當的共鳴。她的經驗說明我們對文化的理解,也能是培養閱讀能力的一部份。

閱讀也很像吃飯,如果消化能力不足,有的食物最好就不要碰,不然消化不良、反胃、厭食都有可能發生。有的書籍可以一鼓作氣,直攻而下,但碰到纖維質太多、濃度太高的,可能只能少量多餐,嚼的細一些,漸漸培養消化的能力。這些年讀洋書大抵都是循著這條途徑,雖有點接近生吞活剝的狀態,但讀久了,偶而也 可以發出一點勝利的微笑。

其實我們雖能讀點外語,充其量也就是一兩種,度量與速度都是相當有限,碰到艱深的部分,還得上窮碧落下黃泉,動手動腳找資料,不懂的只好瞎猜,不然就只好晾在那裡。

以前讀過一些拙劣的譯本(通常是西洋小說),或詰屈聱牙的譯文,叫人糾結煩悶,深感懊惱,因為根本不知所云。有一次我讀了一本中譯的《盧梭懺悔錄》,我從未見過這麼錯亂的譯本,才讀了兩三章,就氣得把它丟到垃圾桶裡。這些人的消化力太差,害咱們差一點也敗了胃。

所以好的譯本就像精彩的廚師,他們的銓釋就是令人垂涎的烹調。有一年我讀喬治高的《大亨小傳》似乎體會到那種境界與神髓,可惜他的譯作太少了。要讓烹調美味,當然廚師技藝必須超群,而且待遇不能太差。讀了蔣行之的美國譯界之悲慘世界,讓人深歎,譯事不易,不只難於上青天,也難在巧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!

我經常有個期盼,但願我讀英文能像讀中文那麼流暢,也許那是種奢望。但是如果能有更多精彩的譯者產生,也許這個期盼就不那麼渺茫了。透過他們,洋人的食物也就能像中國菜一樣可口了。